《错金》chapter 43.血亲
宛若双生的二人，却不是并蒂莲花般相随相伴的依偎共生……
刚刚苏醒过来的边伯贤还有些浑浑噩噩。依稀能想起来的画面，还是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看到的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扬着一抹诡谲笑意的脸。然而，眼前这抹实在熟悉亲切的五官轮廓令他无暇去回想昏迷前的事情了。
刺耳的称谓，还有这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语气和腔调，似乎已经在暗示眼前的人到底遭遇了什么变故。明明日思夜想的人终于站在了自己面前，现实却又开了个玩笑，将他赎罪忏悔的挽歌，改写成了无期徒刑的宣判。
好不嘲讽。
而看着形貌终于变得与他更似血亲，甚至连脾性气场都变得与先前的自己宛若一人的朴灿烈，他才在恍惚间，后知后觉地尝到了，与自己的亲生弟弟禁忌缠绵的辛涩苦果。可眼前人那满不在乎的轻蔑神态，却令他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过，现在的朴灿烈并不明白边伯贤眼底的脆弱与绝望因何而起……
当然，他也无所谓边伯贤的情绪好坏。他之所以能安分地呆在这里，守着一个昏迷不醒的重要囚犯，都是因为他无比信赖的“哥哥”的要求。
只要是“哥哥”的话，他都愿意无条件地信任。只要是“哥哥”的命令，他都会无底线地遵从。绝对乖顺，绝对臣服……即便以“亲情”为由，因此而做到这种程度，好像也还是太浮夸了。
然而朴灿烈并不会去思考这些深埋于他潜意识中的本能思维偏执到了何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看着眼前这张最心爱的亲切面孔被“复制”在一个“冒牌货”身上，还对着自己露出这种眼神……
原先蠢蠢欲动的顽劣兴趣就顿时灰飞烟灭了。
“我劝你，最好别顶着哥哥的脸在我面前做出这种表情。”
说着，他就猛然伸手掐住了边伯贤的脸颊，方才还满目肆意的痞笑，在眨眼之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冷彻到冰点的厌恶神情。
“呵……真是，让人恶心到反胃。”
边伯贤眼角的泪光越是丰盈，朴灿烈就越是心生嫌恶。施舍向他的鄙夷视线甚至连一丝触动的余温都不存，只消一瞥，就令边伯贤如受凌迟。
一个冒牌货，居然敢依仗着他哥哥的样貌，利用自己对哥哥的爱，以这种故作脆弱的姿态来向他委曲求全地讨好……
实在是……
不识好歹︕
“呃︕”
下一秒，朴灿烈就狠狠甩手撇过了他的脸。因为刚才掐着的力度太大，边伯贤脸上甚至还留下了几道通红的指印。即便松了手，那痕迹也久久不能消失。 而当边伯贤发觉，他自始至终都还将“自己”置于心中那个不可逾越的唯一位置的时候，就更觉讽刺了。
看啊，边伯贤。
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没有辜负你啊……
朴灿烈果然被你削筋剔骨，拼凑成你所满意的样子了不是吗？他连病态偏执的眼神都那么像你了。
甚至即便是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心中唯一的王位都还是“你”的……
他那无人领略的自我，你早就践踏了个遍，不是吗？为的，不也是像如今这般，让他心甘情愿地戴上由自己署名的项圈，成为独属于自己的疯犬吗？
现在也只不过是被人狐假虎威了而已，你早晚都能夺回来的……
对……
都能回来的……
没事的……
……
……
……
可是这一次……
他后悔了。
“灿烈……”
他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却也只能做到轻轻抬起头，气若游丝地呼唤出那个阔别已久的名字。而这或许是身为特洛川顶级向导，向来孤傲无惧风流倜傥的他，从小到大，最为狼藉不堪的时刻了……
哪怕是儿时，他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在朴灿烈面前哭成一只彻彻底底的玻璃娃娃。
或许是边伯贤破碎得太过淋漓尽致了，居然让朴灿烈心尖略过一抹微妙的感觉。只可惜，那转瞬即逝的浮光掠影，不过是在他那迷失核心的精神域中蜻蜓点水般地惊起了一层涟漪后，就了无痕迹了。而紧随其后的开门声，更是直接让他忽视了那缕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
闻声，转头向门口看去。在那满目期许的视线尽头踱步而来的，是他心心念念等候已久的人。
“哥︕”
朴灿烈二话不说就冲进了04号怀里。像是一只心满意足的犬科动物，在嗅到怀中人熟悉的气息后，就情不自禁地贴在他颈间，似吻非吻地用唇瓣抚弄着脖颈处的白皙肌肤。
而04号也十足坦然地由着他的蹭弄，还伸手亲昵地捏了捏怀中人的耳朵。与朴灿烈温情脉脉的同时，又不遗余力地分出些注意看向边伯贤。
不出他所料，即便已经羸弱到这种地步了，那人还是拼命撑起了一道气势不足的威慑目光。
其实方才审讯室内发生小插曲的时候，他就在门外平静目睹着。这之前特意让朴灿烈和边伯贤独处一室，也并非他自己的本意，只不过是宋子付要求他这么做，以便他们观测确定朴灿烈的可控度罢了。毕竟当时朴灿烈的觉醒，实在是个猝不及防的意外事故。谁也没想到，仅仅是进行“精神钢印”的初步烙印动作，就能一下子触动朴灿烈的逆鳞，诱发了二次觉醒……
宋子付当时也是铤而走险地赌了一把。好在他一直有在利用都暻秀带回来的基因样本做克隆实验，留下了不少边伯贤的复制品。而凭借着在张艺兴窥探朴灿烈的溯忆空间时发现的特别之处，多年来操作实验时的敏锐直觉告诉了他控制朴灿烈的可能性所在。于是，他才大胆地将04号推上赌桌。
值得高兴的是，他确实赌赢了。
可这结果却也令他倍感失望。
如果朴灿烈只是因为这场不可预测的意外而蜕变为了黑暗哨兵，那么对于『韬戈计划』而言，他也不过是个表现优秀的“失败品”而已……
不过，04号却觉得，眼前的朴灿烈……啊，不对，应当是他的“61号”，现在已经是最完美的存在了。
也不知究竟是骨血相融的基因在作祟，还是生物芯片所为他拟定的潜意识性格影响，即便知晓怀中人的真实身份，他也并不为此心虚不安。相反，他甚至有种特别的满足感。看着朴灿烈对自己百般温驯，宛若忠犬的样子，这份愉悦感就会更加膨胀。
尤其是感受到边伯贤那快要将他千刀万剐的锋利视线后，满溢而出的快感就更加无处安放。于他而言，边伯贤因此而生的每一缕溃乱情绪，都是对他享有“61号”的绝对所有权的认可与赞美。
在那天初次接触到朴灿烈，并在宋子付的安排指挥下，得知了那被隐匿起来的过往记忆后，他就更明白要如何去驾驭朴灿烈了。甚至，可以说是信手拈来的轻松程度。当然，这也要归功于赋予他生命根源的人，边伯贤。毕竟要是没有边伯贤这么多年来的苦心浇筑，他也没办法毫发无伤地将这株畸形的荆棘纳入掌中……
更没办法，让朴灿烈变成独属于他的“61号”。
想到这，04号瞥向边伯贤的余光中就又勾起了几分嫣然的弧度。
“呵呵，61号有乖乖听哥哥的话吗？”
“嗯嗯︕哥哥不在的时候，我一直有好好地看着他。”
“那，61号没有做什么哥哥不知道的小动作吗？”
听到04号语气柔和地道出这句话的时候，朴灿烈却觉得更加慌乱了。凝滞了几秒钟后，才终于在坦诚和隐瞒之间，选择了后者。
“没有……”
“是吗？”
自始至终都知晓问题真相的04号却并不生气，甚至似乎还对他的撒谎早有预料。他只是慢悠悠地绕过朴灿烈，走到了被束缚在审讯椅上的边伯贤面前，探出手指勾起他的下颚。无视边伯贤那在无力挣扎的现状下显得格外可笑的凶狠目光，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侧脸上未消的红痕，感慨着开口。
“那这道痕迹，是谁留下的呢……”
眼看着毋庸置疑的事实就这么赤裸地呈现在04号指尖，朴灿烈顿时就没办法再掩饰下去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噗通”一声跪在了04号腿边。不久前还洋溢着鄙夷嫌恶俯瞰着边伯贤的桃花眼，现在居然盈满了瑟缩不安的讨好之意。闪烁而刺眼，简直像是要涌成泪光去大肆渲染他的可怜兮兮。
而边伯贤看着这一幕，更是心绪复杂，喉咙哽咽，几近窒息。
“对不起哥哥……我，我是怕哥哥生气，所以才说谎的……哥哥不要生气好不好……”
明明04号什么也没表示，他却慌张到这样口不择言地道出了一长串话来。底气不足的话显得他宛如无家可归的小狗，颤抖着，恐惧着，担心自己稍有不慎惹怒了饲主，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有趣的是，这种不安并不是因为宋子付对他施加了什么特殊手段，亦不是04号的调教引导……
那是朴灿烈“无师自通”的软弱。而或许说到底，也还是和边伯贤脱不开干系。
04号垂眸俯视着屈居膝下的，不可一世的黑暗哨兵，只是默默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而后，笑吟吟地俯下身来，在他额前烙上一吻。又捧着朴灿烈的脸颊，将他们的距离拉近到一个十足暧昧的界限内，轻声细语地开口抚慰。他就这样踏在边伯贤零落星碎的心上，蘸着伤口里的血，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对朴灿烈的所有权。
“你……你︕呃︕”
边伯贤体内的特制麻醉剂还在生效期内，限制着他的行动与思维的清醒。于是本能地想要动用自己的能力去攻击04号，却忘了脖子上的禁锢环。在仪器感知到精神力波动的一瞬间，就被禁锢环施加了反击禁制惩戒。即便只是一瞬间，那犹如万箭穿心的痛意还是叫他嘶哑着嗓子低喘了出来。
而恶趣味终于得到满足的04号也不再继续浪费时间。再次开口，让朴灿烈乖乖地离开审讯室去做数据检测。于是片刻纷扰之后，审讯室内又只剩下了两个人的身影……或许，也可以说是“一个人”。
银发的他，满脸狼藉，冷汗与泪水交织着勾勒出痛苦和绝望的姿色。黑发的他，一身潇洒，慵懒与惬意氤氲着烘焙出肆意与欢愉的香气。
宛若双生的二人，却不是并蒂莲花般相随相伴的依偎共生……
而是你死我活，彼此寄生的死敌关系。
不容乐观的是，边伯贤正身处下风。
“好了，该谈正事了……”
他的对手莞尔一笑，走到面的位置上，轻佻地入座。
“关于……我们的事。”
……
“呃……”
转角路过审讯室时，都暻秀被从中走出来的人轻轻撞到了左臂。过重的伤势还没能完全愈合，稍一磕碰就难免牵动创口引来痛意。
他瞥眼看去……
是朴灿烈。
不过对方似乎全然没有在乎自己的存在，擦肩而过后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都暻秀停下脚步，顺着他走出的方向看去……
边伯贤，应该就在那扇门后吧。
想到这，他不禁开始觉得自己荒谬又无耻了。
都已经“决裂”了，还这样处处想着他，未免也太虚伪了吧，都暻秀……
作为背叛者，你没有能获得原谅的筹码。
更何况，你本就不欠他什么，不是吗……
“呵……”
他扶着左臂，垂眸自嘲一声。
是啊……
踏上这条路的那天起，终点就已经是可预见的了不是吗？
于是，他独自驻足在走廊中。沉默片刻后，终于萧然离去。
而在他那重新回归于孤独的沧桑背影之后……
他的哥哥，亦是孤身一人驻足于走廊之中。遥望着他的身形，拼命按捺住追逐的脚步。用一路绵延的思念，铭刻下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前的每一寸画面。
“哥，怎么了？”
抽检完成的金钟仁刚踏出门扉，就看到张艺兴站在拐角处，眼神温柔地凝望着长廊另一头的方向。张艺兴如此出神的时刻实在太过少有，于是他就好奇地开口问了一声。而张艺兴也被他的话惊回了神来，仓促地将不慎泄露出的心绪收拢好，用再平常不过的一副清浅笑容掩饰过去。
“没什么，走吧。”
“嗯。”
说罢，就和金钟仁一起，背对着都暻秀离开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踏出了地下实验室。
